为人性癖耽佳句

[佳昱户晓]/非典型三一律

马佳三十一岁贺文。

*非典型

无名中国音乐剧男演员×无名中国音乐剧男演员

“八拍的长音足够解决许多灵魂拷问。”

另注-戏剧三一律:同一天、同一地、同一故事。

 

闹钟早上八点四十分响,马佳在床上翻个身,抓着手机赖一会床,百无聊赖翻到上周自己早起发的微博,中环隧道的灯光透过车窗昏黄模糊,他到底也是没能力发张在内环高架上手握豪车方向盘的早起出工图。不错了,他安慰自己,能在魔都中环拿下一套二手的单身公寓,称得上年少有为了。对着跑车再望价兴叹?没时间了,再不起床满屋子收拾东西的时间还不够开嗓,就要错过十点钟的合排。

当马佳拎着地铁口买的包子豆浆晃进排练厅,还差两分钟十点整,导演叉着腰和一个工作人员商量着什么,打开手机,同事因为堵车在骂骂咧咧。环顾一圈,大家都还没在工位上,于是他自顾自地窝进角落的椅子,一边快速解决早饭一边掏出翻过两三遍的歌谱,先吃肉包子,再吃菜包子压油——这译配是不是中国人,写的词中国人能听明白吗——这剧院真是白瞎了好地段,平常进出的大门抠抠搜搜地挤在居民区里,忘记带员工证还得和看门大爷手忙脚乱笔画好大一通。

今天合什么,哦,二重。他到现在也没正式见过传说中的搭档,他当时一头乱蓬蓬的刘海,遮了半个脸,剧本围读完,微信倒是加过,互通一下姓名,商业寒暄,仅限于此。是个小孩儿,研究生刚毕业吧,运气挺好的,刚进场就挑了个男二的梁。他问导演要过那小孩面试歌舞的视频,画质模模糊糊,声调拖拖拉拉,但好在声音还算干净,合一合,说一说,大概上场也不会很难看。

又过了一遍今天要合的曲子,马佳站起身去问导演要搭档,怎么着也得在和伴奏老师合排之前先顺个几遍,不然等会尴尬的是他们俩。正想着,导演把他一直攀谈着的那个年轻人往前推了推,嗬,原来这就是他的小搭档了。

“马老师好,我叫蔡程昱,之前加过您微信的。”年轻人客气懂事得紧,上半身微微前倾向他伸出手,马佳赶紧把捏了豆浆袋子的手在裤子上抹了又抹,“折煞折煞,叫我佳哥就成。”

“欸,佳哥!”

听上去还挺长辈分的呢。

正式开排之前,马佳把蔡程昱带到隔壁房间,“咱们先合两遍呗,开嗓了吧?”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他摊开自己的歌谱,翻出手机里这段伴奏的MIDI,等待蔡程昱眼神示意开始。小孩神情认真得很,拳头一攥一鼓胸膛就开始唱,亮嗓音色还不错,乱七八糟的词也听出几分郑重,就是有点急,抢了半拍。马佳张嘴缓缓合,唱到一半小孩明显减速,有句干脆拖了长音,马佳都不用暂停,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了,脱稿上场是挺有勇气的,还是忘词卡壳了。他把歌词本往前一递,他多少是把自己的part用荧光笔划出来了的,蔡程昱看着黑白的那部分就能接上。

一首曲子在快快慢慢的调速中拉扯完,蔡程昱涨红了脸,“没事儿,第一次,今天拿着歌本没事,再过两天整组合排,得背词了啊。”蔡程昱尴尬地揪耳朵,唯唯诺诺点头称是。马佳看他太拘束,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让他喘口气再来一遍。

蔡程昱专业底子不错,歌的部分问题不太大,只是有时候音响收不回去,略显僵硬的肢体协调能力倒是给动作指导老师头疼许久。初排二排也就这么过去了,马佳说不上和他特别地熟络起来,倒是在等他排完动作之后接着加班的合歌时间里把周边物美价廉的外卖餐点给他介绍了个遍。

引进剧,走悬疑,没热门卡司,没顶尖团队,年龄正当好的双男主差不多是唯一卖点,打架归打架,扯领带归扯领带,弯不弯是两说,没必要有如此高尚的职业道德。因此马佳趁和蔡程昱完全不熟,上动作前坦荡荡说明,佳哥我对这可没兴趣。对话的另一方果不其然又红了脸,眼神飘忽嘴唇绷紧,鼓着腮帮子喘了半天气,把道具领带在自己手上捆大闸蟹样地玩,说出句,为艺术献身。好吧,马佳尴尬地抠抠手心,仿佛情真意切地也点了点头。

大概是定妆照的拍摄团队有两把刷子,制图师傅手艺也过硬,一个小剧场剧渲染出百万制作的腔调,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这组搭档颜值水平中上,刨去媒体场和若干亲属、单位的赠票,票版上竟给力地灰了一半。

首演中段麦出了点问题,马佳听着身侧猛地落下去的声音心里一揪,张嘴救场,把嗓音往大了撑,蔡程昱跟得快,也跟着扯声音,牵扯拖拽出半分重唱的味道。后来打光师抖了下手,马佳没料到自己偏了小半个身子出光圈,蔡程昱还在台上默默把他往后拉了拉。

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演下来了,谢幕时四面八方的掌声嘈杂压来,仅三十秒的热闹,定格在观众稀稀落落散场之前,也算艺术生命小小辉煌一瞬。蔡程昱的手捏着马佳的袖子,僵直地保持长鞠躬手势,马佳平复了下呼吸,把怦怦直跳的心脏从可以说是感动的情绪里挖出来,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首演结束啦,挺好的,蔡蔡。”

小孩倒还有些战栗,皱皱巴巴的表情维持到卸妆,“佳哥,今天,真谢谢你,要不是你救场,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害,舞台技巧罢了,你唱久了也会有这反应的……诶,你用肉嗓跟的那段,美声啊,声乐课学得挺扎实啊,哪儿毕业的?”马佳没由来生了些感慨。

“上音……声歌系。”

“哦。嗯。厉害。”马佳点了点头,把眼神别开了。

“佳哥比我厉害,是哪儿的音乐剧系出来的呀?”蔡程昱好像也没那么想谈自己的母校和本专业,用近乎无礼而崇拜的语气扯开话题。

“我啊,我……我外地来的。”马佳很是默了默。

“也没什么不能说。我是央音的。”他轻轻吐了口气,像是要努力想起那些自己都快忘记的过去、然后接着把它们搁置一旁。

“声乐歌剧系。”

他抬手捂住半边眼睛,借挠眉毛掩饰掉复杂的表情,露出一个不知是同病相怜意味还是自嘲成分更深重的苦笑。

毕业即失业,有时候,也不是一句那么玩笑的话——如果在某某合唱团后排接一个零星的活可以称为工作的话。

有一点艺术成就的孩子们,哪个不是有供得起数年学资的家庭,来自光鲜亮丽的学府。马佳记得自己初入社会的时候,好像是骄傲的,不,一定是骄傲的,记忆里的自己应该是被象牙塔生活骄纵惯了、又有一点挑剔的。但是,情怀和品味并不能用来置换青春的坦途、手头的房贷,冬天三四十块一斤的排骨,或者是一份原版的歌谱。换个包装拭上妆粉印出新剧海报,梗着喉咙收着发声习惯,只记忆旋律、台词、动作和走位,至少还能换一点叫做生活的存在。

他没觉得自己多狼狈,看蔡程昱纠结而委屈的表情,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心软,没有那么多的圣母情结。如果只讲梦想,谁不比谁更懂理想与高贵;但既然都是出来讨生活,谁又配指点谁。

他想不出话,觉得今晚有点压抑了,打算约几个哥们儿出来夜宵,结果制作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休息室,门也不敲。

“有几个粉丝在蹲sd,你俩出去营个业吧。”制作人头上出了一层虚汗,仓促间还有一丝别扭的微笑。马佳愣了愣,上次听见sd这个词还是跟着一组大热的卡司演了几场,他作为男三,默不作声跟在主演后面,有几个不忍看他落寂的小女孩请他签名,递出的礼物像是散场时从主角应援花篮里带走的玫瑰。蔫了一半,远不比上学时个人音乐会谢幕时脸红的学弟学妹送上的花束鲜艳,而他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事后在百无聊赖的自搜中,他知道什么叫组合,什么叫营业,什么叫嗑糖。好吧,她们开心就好,她们是衣食父母。

马佳拉着蔡程昱走出后台,剧院的玻璃转门上投射着手机闪光灯星星点点的亮斑,推介新人吧,马佳把蔡程昱往前推一步,“你先去,客气点说话,让大家记住你。”马佳慢慢地落后半步在他身侧,没说完的话是好好享受这一刻吧,不知你下一次主演是什么时候。

小孩很是兴奋,张望一眼外头的人群,又笑嘻嘻地回头看向马佳。马佳摆摆手,揉揉自己酸痛的腰。小孩儿,他看着反光的玻璃大门很轻地发出一声嗤笑,还是太年轻。

不是他悲观,也不是他功利,他只是觉得,有没有可能,蔡程昱就是这么天真,天真到把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当做一季都不会熄灭的宠爱,把台上的聚光灯看成闪烁着信仰光辉的永久饭票。

他好沧桑,他好通透,他好明白,可实际上,他马佳自己,又懂了多少呢?

他没有听蔡程昱的即兴小演说,意料之中的,也没有人和他们讲戏,对着镜头摆完几个明里“宿命纠缠感”实际“绅士手兄弟情”的pose,他揽住蔡程昱的肩和大家说晚安,人群里果不其然地爆发出有关“嗑到了”的惊叹。她们几乎比他都要习于在灯光下热泪盈眶。

之后的几天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里度过,如果没有每晚在不同时段脚动升舱的一排观众提醒,马佳大概以为自己陷落在什么时间循环里。

这部剧演出结束,马佳以为和蔡程昱的交情至此告一段落了,如果对方惊喜地没有些什么雏鸟情结的话。

搞男同?他才不要吗。他不知道。

马佳说不明白是不想让身处的尘霾更加混浊,还是不想在混吃等死的境地里捆绑一个垫背的。

“佳哥,你下个戏去哪里演啊。”小孩儿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冷静地问他。“各大剧组都投了一遍简历,想冲那个国风原创剧,大概看的人会多一点吧。”马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渺茫的事业前途和盘托出。

他不知道后辈是逊于自己还是已经超过了自己——尽管他已经相信,蔡程昱总有一天能比他混得更好——他也不想知道。

“夜宵去吗?”马佳发现蔡程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稚嫩。

“谢谢佳哥,但,我……”年轻人又一次冲着他低下了头,“我晚上习惯十一点半前睡觉的。”哦,马佳眨了眨眼睛,这个作息好像在久远的记忆中被专业老师强调过数次。

“好啊,好好保重身体。后会有期了,程昱。”马佳挎起自己的包,朝他伸出手。

蔡程昱没伸手,起身给了他一个轻巧而迅速的拥抱。

“后会有期了,马佳。”

然后蔡程昱没再看马佳,拎着包和鲜花闪身出了门,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马佳把愣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慢慢握成拳头,凑到嘴前清了清嗓。好吧,蔡程昱该是有想说的话的,他没有说,那他永远也不要知道。

之后的一年,马佳没有再和蔡程昱碰过同一台戏,听说好像有个角色他们都投了简历,他竞上了,蔡程昱去了小剧场驻场。出于礼貌和曾经的同事情谊,他们在微博上进行了互相关注,偶尔也会给对方不痛不痒的流水账日常点点赞——至少这是马佳认为的,他生活里和蔡程昱有交集的部分。

这一年里,马佳开始有了自己的大粉,尽管什么明星的粉丝群对他来说还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但至少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排一座空落无人的尴尬局面;开始有人和他讲戏,用写粉丝信件或者sd签名时跟在“今天发挥不错”之后冷不丁的一句转折里,忍受掉高傲开场的部分,他知道说话人后半部分的言辞一定言之有物,但这似乎被排队簇拥的女孩们所不喜,当然,为什么要对一部这样的东西高谈阔论认真剖析。如果说他无所选择地在剧本挑拣中重蹈覆辙,那么这些克扣着饭钱买票的小姑娘本应有更好的眼光和体验。

他不想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把劝说压缩进“太晚了,以后不要这么晚回家。你们要注意安全。”拆读粉丝信件时,他告诉自己不要陷进虚假的繁荣和浮夸的滤镜,却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帮扶或者被迫反衬中走进泥沼。

要过年了,剧圈互卷,物价上涨,于是马佳又接了一部引进剧,悬疑,双男主,人格分裂。他只乞求自己的搭档不要是借题发挥的真的少数性恋,或者靠编辑伴奏也无法挽救的体验式选手。他近乎颓废地在麻辣烫气味冲天的琴房里念叨台词,拗口程度不亚于初学中国话。这一排琴房里有一架走了音,他惊诧于自己饱受折磨而依然灵敏的听觉。他觉得呼吸困难,于是注视昏昏欲睡的钢伴老师一眼又一眼,借口解手溜出大楼。

抽烟喝酒是不好的习惯,要烂脸毁嗓的。马佳从前从不这么干。但三十岁开头了,有时自己也说不清,一支烟就点在了手上。也许不抽,也许让它自然烧到手指才是愁上添愁,于是裤袋里偶尔飘来的尼古丁味就是这么来的。

马佳依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想这搭档谱还挺大,假使首演对方破音了自己也绝不要拼全力遮盖。不知道盯着远方看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叫他。“佳哥。”

带点儿话音,软软糯糯的,声儿透亮,他知道是谁了。

蔡程昱啊。

他怎么也来接这么个破戏。

他记得蔡程昱微博粉丝比他多上个两三万,里面会不会有理智尚存的歌迷骂他不爱惜羽翼。

可惜的,没人这么指点他。

也或许是有的,不过这指点,要么是指指点点,要么是星星眼。

眼前的蔡程昱挺直着腰杆,不认同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的烟上。马佳突然觉得有点惭愧。

“佳哥,对身体不好,对嗓子也不好呢。”蔡程昱乖乖巧巧开口,仿佛是过路热心肠的小学生。他竟被这一句讲得有鼻酸的冲动。

“没抽,嗐,里头太吵了。”

蔡程昱好像变了,长大了,老练了,但好像,他身上没有那种流里流气,没有疲惫而虚浮的笑容。马佳颤颤巍巍地在心底庆幸了一下。

小孩的交底比他想象得更早。早到他不过是在琴房外偷听蔡程昱自弹自唱了一首美声歌曲,早到他不过是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早到他不过是在伴唱的失误中一次又一次肌肉记忆般地开美声通道扩音。

“你不该只是这样子的。”他不明白小孩哪里来的立场、哪里来的勇气。

马佳当然知道蔡程昱并非池中之物,没有人能在荒废一年专业后依然唱出流利连贯的线条。他或许在下沉,为了更好地回归。马佳远远观望着,仿佛在观望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想。

“没有人在意啊,我要生活下去。”马佳很羸弱地迎风回答蔡程昱。

“在意的。有人在意的。我在意的,佳哥。”

“打住。”马佳摆摆手,掏了掏耳朵。

这次是他落荒而逃。

这是三十出头的马佳,人生定了一点性、定了一点形了——耳朵里结了一层垢,眼睛上蒙了一层灰,他实在是很难打开耳朵去听那些高高在上而多少有那么一点用处的批评啊——是音响师自以为是调高的伴奏和麦压干的;是剧场除音响外斥资最巨能打出星光眼波的灯干的;是一句文案的工资比他一场演出的酬劳都高的营销公关团队干的;是面无表情毫不在意的资方干的;是排练时听不出铜管走音的指挥干的——而有现场乐队伴奏对他而言已经是奢侈而久违的演出体验——摊牌吧,是他自己干的。

他该以何种面目保持清醒,他该以何种面目,保持生存,同时勉强看见光打在信仰的道路上。

舞台上返场,遇事不决,就拖长音。

这是他曾经告诉过蔡程昱的话。

他知道他错了,他不应该把取巧当做经验传授,他不应该把长幼秩序认定成无条件信服的取舍标准。

但不可否认,对于疾风暴雨的闪光灯和激光笔,这依然有效。

一个八拍的长音足够解决许多灵魂拷问。

两拍浅出一下戏;两拍托一下搭档的换气口;两拍决定放弃今晚的sd,去联系一下旧日的声乐老师;最后的两拍,鼓起勇气想,等会去问问那个说在意他的小孩,要不要别接着烂在这些东西里,一起抱团翻身打个滚往外跳一跳什么的。

马佳的气息依旧给得过长,这致使收得有些紧而局促,像一声守不住位置的叹息。

他把自己的三十一岁从中国音乐剧光明的未来里抢出来,他偏头看向聚光灯下的蔡程昱,觉得未来,依旧可期。

 

作者的话:这只是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故事。

(这真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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